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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杖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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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方已現魚肚白。

    幾乎就在晨曦第一縷光亮從地面升騰而起,射破霧靄的一剎那,錦州城堙的邊緣,一抹明媚的陽光,自下而上騰入高空,如同裊裊的白煙,轉瞬即逝,飄入茫茫不見邊際的九幽開外。

    「噠噠噠」

    隨着轟隆隆的馬蹄聲,金戈鐵馬封鎖四野,整整三千七百餘騎的「鐵浮屠」重甲騎兵,赫然出現於雄城錦州的郊外,目光直射遠方峽谷。

    靖北軍的行營,就設在錦州以西的氂牛峽一帶。連綿不絕的營寨,灰沉沉地壓在峽谷之中,北拒錦州,南望遼水;連營的軍帳,恢弘的大軍,沿着長長的峽谷,一路向南數十里紮營,從谷內延伸谷外,又從谷外伸向城外,由武鋼車、弓弩手、虎豹騎組成的靖北軍陣,仿若綿綿起伏的山脈,一直排列到大營門前。

    戰旗如雲,甲冑森寒!

    此刻,開闊的演武場中,高台上有一巨大銅鼎,鼎下烈焰噴薄,騰起陣陣黑煙。台下架着十八面巨鼓,鼓聲大作,號角齊鳴,殺聲連天這聲音,正是靖北大軍洶湧澎湃的操練之聲。

    霎時間,校場之上,一支六千餘騎的北大營黑騎與一支五千人左右的「白馬義從」,先是雙方各自在龍西風、沐英兩位大將的指揮下,根據號旗所指,迅速把主要兵力在中央地帶集結,分作若干個魚鱗狀的小方陣,依照梯次配置;緊接着,兩支精銳的鐵騎,在前方旗語的引領下,輾轉向着對方陣地推進,展開一個偌大的陣形,仿佛一隻姿態高昂的大鵬鳥,於九霄翱翔,然後俯衝而下撲殺而來。

    「黑騎沖陣!」

    倉啷一聲,龍西風拔出靖北刀。

    聲音未落。

    一汪黑色的鐵甲洪流,須臾之間動地而來,成百上千的黑甲騎兵,登時騰起煙塵陣陣,似潰堤洪水般一瀉千里,肩後大氅獵獵席捲,挾着巨石壓卵之勢,滾滾墨潮奔襲向遠方,吼殺之聲充盈曠野,盤桓於二十里連營上空,幾欲要吞噬盡這片廣袤的沃土,更是要讓整個世界都臣服於黑騎凌厲的刀鋒之下

    ——這,便是身為「天下第一勁旅」靖北軍爆發出來的赫赫雄風,凝然若山嶽,靜止如江海,撻伐若雷霆,殺掠如烈火,狂飆,噬血,峻厲。

    旭日東升,曙色如玉,塞外的長風,宛若利刃出鞘,呼嘯着刺透氂牛峽高聳的峰嶺,在行營中的每個角落肆虐,只有將軍營帳前尚未熄滅的篝火,把營寨兩端繡有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圖案的各色軍旗的幻影,投射在冰冷的牆壁上。演武場傳來將士操練的吶喊,夾雜着金鐵摩擦的兵戈之聲,湮沒萬里黃沙。

    忽而,一面染血的王旗,被縛在橫倒的旗杆上,繩索被幾騎猛地拉拽,陡然擎起,大旗撲啦啦地在眾將頭頂飄揚。旗面上繡着戰神刑天的頭臉,宛若饕餮,上面血跡殷然。鼓聲密集,將士們齊齊抽刀,靖北刀拍擊在盾牌之上,口中狂放大喝,聲聲直刺天庭。

    「戰!」

    「戰!」

    「戰!」

    剎那間,寒光凜冽,吼聲盈天,瞬時即止。

    此為揚旌!

    演武場上,殺氣騰騰,槍甲勁弩林立,而那座雄踞矗立於行營正中央,高高飄揚着兩面袞龍大纛,由數千黑甲狼嘯衛層層環簇,承載着一代梟雄強大意志的秦王幕府,卻是分外肅穆,未曾掩去往昔厲寒,凝厲如初。

    「錚——」

    劍氣如虹。

    執劍之人,是一位俊秀的白衣男子。凌厲的劍芒,帶着沁寒蝕骨的冷冽之勢,劃破幕府大廳,輕輕地斬開砧板上那條肥嫩的雲夢魚。

    魚是產於南方大湖的雲夢魚,此刻早已被置於白衣男子面前的長案上,而方才在清水中淨過雙手的白衣男子,則是運劍如飛,劍若驚鴻,一道劍影飛過,瞬時間,大片魚鱗就已被他輕鬆剔下;緊接着,白衣男子左掌往案上一拍,那些被切得薄如蟬翼的魚膾,便順勢彈入早已鋪好綠色香草葉的盤中。未等立於身後的大將胡錕回過神來,他又一劍挑起案上的金橘,凌空串於劍上,金黃的橘汁滴於玉碗之中,瀟灑至極,雅致至極。

    胡錕瞠目結舌,若非親眼所見,他真的很難相信,在這個世界上竟真有如此驚艷的劍術。

    這一串行雲流水的動作做完,白衣男子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拂過劍身,上好的承影長劍,發出龍吟的嗡鳴,又順手挽了一個劍花,便收劍回鞘。兩旁早就看花了眼的狼嘯衛,忙端着魚膾和橘汁碗,一股腦兒地注入滿是魚羹,輔以新鮮鹿肉和蓴菜,「咕嘟咕嘟」冒着熱氣的炭鍋之中。

    蕭長陵單手提起承影,上好的劍鞘嵌玉錮銅,古樸大氣,栩栩如生的五朵梅花,雕在劍鞘上端,那工藝,一看就價值不菲。被磨得光滑圓潤,一看就是常年摩挲下來的痕跡,定是很有年頭的傳承之物;此刻,靖北之王目光幽沉,筋骨緊緻的右手,極其穩定地握着這柄通身棕黑色的劍,重新將其搭在劍架上,緩緩轉身。

    眾人只見,蕭長陵照舊一身白衣,身材頎長,體態高挑,神色冰冷孤峻,風姿傲然地站立在幕府大帳,雖未佩劍,卻也脫去了三分躍馬關山,叱咤風雲的梟雄之氣,反而頻添了一抹鮮少的銳氣,如淵渟岳峙,鋒刃入鞘,仿佛欲將心底無休止的野望與狼血全數潛藏於那張冷凝若寒霜的沉靜面容之下。

    清冷的霧風,吹開中軍幕府飄拂的帳簾,涼颼颼地撲擊在蕭長陵無喜無怒的人面之上,沒有留下一絲痕跡,只餘一抹淡淡的肅殺;他雙手輕扶玉帶,目光如箭,冷冷地射向面前一位身着皇城司服飾,腰佩銀魚袋的青年官員,眼底閃過一絲笑意,又飛快地隱去不見了蹤影,依舊是一雙幽深詭譎的瞳眸。

    「你是說天子的車駕,明日就到錦州了。」

    這一刻,蕭長陵的神色,極端平靜,語意也是極端寒涼,冷硬的口吻,竟好似凝聚了一柄鋒利的匕首,帶有森森然的殺氣,扎向攔在自己身前的一切敵人;他舉目揚眉,沉沉的威壓,迫使那人都不敢正視他灼灼似火的眼神,只得將頭埋下,儘量避免遭到靖北之王死神般的凝視。

    「是的,殿下。目前,聖駕已到彰武,下官只是來打前站的,陛下隨後便到。」李嗣元低聲應答。

    說完這話,李嗣元刻意抬頭望去,偷偷地瞄了蕭長陵一眼,希冀從那位秦王的臉上尋出一些異樣的神采;然而,令他失望的是,這位年青藩王的定力,儼然已經超越了他的設想,蕭長陵的鎮靜,絕非尋常的凡夫俗子可比,無論何時何地,始終巍然如山,不愧為一代梟雄。只見他面如止水,一雙眼瞳古井無波,深邃不可見底,即使臉上展露出些微鄙夷的神情,口中則是輕輕「嗯」了一聲。

    「陛下遠道而來,我們這些做臣子的,自然不可懈怠。」

    於是,蕭長陵漠然回首,凝眸定睛,幽深的目光,十分自然地落在胡錕那張黝黑的臉膛之上。

    「胡錕將軍。」

    「末將在。」

    「馬上傳令給西大營,亟調五千鐵騎連夜馳援彰武,沿西北一線佈防,與黑騎主力配合,務必要保證聖駕無恙若有異動,可就地誅之,下手殺了。」蕭長陵的聲音,仿若數九寒天下過的一場鵝毛大雪,冷酷到了極致。

    「是,大王。」胡錕寒聲應道。

    尤其聽到最後「下手殺了」四個字時,李嗣元的心頭微顫,眼神有些模糊,難道這就是一位一代梟雄身上所擁有的氣勢嗎?杖鉞一方,殺伐決斷,僅在個人好惡之間,能夠站在權力巔峰上的人,難道就必須這樣鐵血無情嗎?這一瞬,李嗣元竟有一絲畏懼,人人都說,當今陛下的冷厲性情,極似先帝,可事實上呢立於面前的這位秦王殿下,其實才是最像先帝的一個皇子,而他這個執掌無數緹騎的皇城司首尊,在他的面前,不過就是一隻渺小到能被他肆意碾死的螻蟻罷了。

    還未等李嗣元完全從畏懼的情緒中甩脫出來,一臉平靜的靖北之王,見他並不答話, 整個人面色微沉,負手於後,輕輕往前踏了一步,再往前一步,就要直接撞到李嗣元的身上了。可是,蕭長陵凌厲的目光,直接洞穿了李嗣元,全當此人不存在一樣,這說明什麼?這說明蕭長陵已經不把他當人看了!

    雖然,蕭長陵只是向前踏了一步。但李嗣元卻感覺到一座高峻入雲的天子山,凌頂而來,一抹逼人的氣勢,從面前這個一襲白衣勝雪的男子身上噴發,直接壓在了自己的身上,竟讓他喘不過氣來。

    忽然,蕭長陵伸出他那穩定的右手,平平展開,往李嗣元本就單薄的肩頭輕輕一搭;頓時,李嗣元只覺天旋地轉,整個人的身體,仿佛就此被一柄鐵錘鑿斷骨脊,禁不住搖晃了幾下,幸好被蕭長陵及時扶住,才沒有當眾露出醜態。

    靖北之王戲謔發笑。

    「你慌什麼?!孤又不會吃了你。」

    「殿下見笑了。」李嗣元慌亂地擦了一把冷汗。

    這一次,蕭長陵於正視了李嗣元一眼,看着這個敢於攔在自己面前,身着一襲黑色官服的年青男子,眼瞳里泛着幽寒的厲芒,低沉的聲音,好像是從唇縫裏一點點擠出來一樣,聽得令人瑟瑟發抖。

    「李都知啊,孤有一件瑣事,想勞煩足下。」

    「殿下言重了,殿下千乘之尊,皇室貴胄,若有用得着下官的地方,盡可吩咐,莫說麻煩。」李嗣元聲音戰慄。


    「其實也沒什麼大事兒。」蕭長陵平靜開口。

    就在這時,蕭長陵的面容之上,驟現大片寒意,如雷電大作,電光照耀着遠方昏沉沉的皇宮,在極短的時間內,將所有的事物都照耀得光亮無比;尤其是白衣藩王英秀的身影,那個俊朗而壓抑,孤獨而霸道的身影,就這麼步入了李嗣元驚怖的瞳孔深處,使得這位大周王朝最傑出的暗夜之魁終生難忘。

    「是這樣啊,請你回去替孤帶個話,陛下既然是到遼東巡狩,那就跟平常走親戚串門一樣,要讓陛下感到賓至如歸,我看就不用搞得這麼興師動眾了;不如這樣,你們從京城帶來的那些兵馬,就由孤代為照管,你覺得怎麼樣啊?!」

    話音甫落,蕭長陵那雙冰冷的瞳中,仿佛燃燒着一簇幽火,火勢漸漸蔓延,直至引到了李嗣元的身上。

    李嗣元萬分驚愕。

    御林軍乃大內禁軍,歷來只遵皇命,而鷹揚、天節兩部更是隸屬天子的親軍。如今,蕭長陵公然收割皇室兵權,這已經不是簡簡單單的飛揚跋扈了,而是在挑釁君上,試探君權,放在任何一位君王身上都是不能容忍的;倘若,果如蕭長陵所願,陛下的身邊,沒有一兵一卒,那一國之君豈不是真的成了靖北軍刀下的黃羊,任人宰割?而秦王又對帝位志在必得,到了那時,大周必定大亂!

    「不!這不可能!沒有兵馬,陛下的安全誰來保證!殿下此番言辭,真是駭人聽聞!」李嗣元斷然拒絕。

    儘管如此,蕭長陵依舊是那樣沉凝如山,挺拔如松,他昂然而立,仰天放聲大笑起來,笑聲極盡疏狂。

    笑聲落幕。

    蕭長陵的目光,厲殺,凜冽,決然,冷血。

    「有我靖北軍在,你還擔心保護不了陛下的安全麼?!莫非,你認為孤會謀害陛下不成!」

    「殿下休要玩笑,下官奉皇命而來,我想陛下是不會同意的。」李嗣元此刻明顯有了慍怒之色。

    本以為抬出天子,便可令蕭長陵知難而退,然而,李嗣元失策了,身為坐擁四十萬大軍,割據三州,橫掃遼東,令天下英豪低眉臣服的當世第一梟雄,蕭長陵又豈是一個輕易退卻之人;須臾,蕭長陵原本明亮如月的眼神,遽然大寒,化作遮天蔽日的萬千弓弩,密密麻麻地傾瀉而下,直欲將面前之人徹底吞沒。

    「你要想清楚,孤不是在和你們商議,這是孤的王命!無論你們樂不樂意,也不得不承認一個現實,這片土地終究是孤親手打下來的!你們到孤的地盤上來,有什麼資格和孤討價還價,還是說你們已經忘記了孤是怎麼殺人的了?!」

    這是威脅!

    赤裸裸的威脅!

    蕭長陵的意圖,已經非常明顯,他這是光明正大地向朝廷宣示王權:你們不要忘了,這裏是靖北軍的天下,這片土地,是靖北男兒一刀一槍拼殺出來的赫赫功勳,只要這裏一天飄揚着靖北戰旗,你們就休想帶入一兵一卒,哪怕你是天王老子,也休想染指我蕭長陵打下來的基業;在這塊土地上,我,蕭長陵,太宗皇帝最倚重的嫡子,大周帝國不世出的統帥,才是號令四十萬靖北鐵騎,坐擁北境三州的主宰,是攪動這天下風雲的霸主;我如今所擁有的一切,皆是我一點一滴,轉戰疆場闖出來的,你們若是想要拿走,需得用血來換,否則就必須按我的規矩辦。

    「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了,殿下好自為之,下官告辭!」一臉鐵青的李嗣元,奮衣振袖,正欲離開幕府。

    「站住!」

    冷冰冰的兩個字,飄然地從靖北之王口中噴出,猶如一支鋥亮的長矛,直挺挺地刺穿了李嗣元薄弱的身軀。

    「怎麼?!秦王是要現在就殺了下官嗎!」李嗣元冷冷說道。

    「殺你?!」蕭長陵神色肅然,唇邊卻悄悄漾出一抹冷笑,寒氣刺骨,「我怕你玷污了孤殺敵的寶劍!」

    李嗣元無動於衷。

    沒有想到,蕭長陵突然笑了,笑得如暗夜划過天際的彗星,璀璨而又奪目,他的語氣甚是溫柔,全然不似先前的冷漠

    「婉,貴妃,可還安好?」

    這是蕭長陵第一次當着外人的面表達對婉兒的關心,這一刻,他不再隱忍,不再顧慮,不再違背自己的本心;似乎,蕭長陵在用這種方式,昭告天下,在這個世上,只有我才是最愛婉兒的人,他蕭長耀根本不配!

    「殿下慎言。」

    當李嗣元步出幕府之後,蕭長陵黯然的面色,褪去了僅存的溫潤,終於有了一線光澤,卻愈加顯得容色冷峻;他回首凝望胡錕,涼薄開口。

    「將雲州的控鶴盡數斬了。」

    風起遼東。

    浩浩蕩蕩的皇家車隊,載着過路的雲彩與星海,載着晝夜的白與黑,緩緩地行駛在通往錦州的官道上。

    車隊很長。

    一片轆轆聲中,宣國公府的一眾家丁奴僕,簇擁着一輛挑着「宣國公府」水牌的皂色馬車,夾雜在眾多的車馬當中,顯得極是醒目。

    宣國公凌韜,軍中宿將,太宗勛臣,朝廷一品公爵,官拜兵部尚書,領樞密正使,因此宣國公一家出行,乘坐的自然是國公規制的車駕,駟馬朱輪黃蓋,雖無繁麗裝飾,但車轅粗壯油亮,輪輻外刷明漆,連廂體圍擋都是錦綢所制,可見車主也不是尋常之輩。

    車廂兩端的紗簾,皆用棉綢製作,壓得極緊,縱使外頭長風吹拂,也很難掀起一片褶皺。唯一的光線,來自身後雕鏤了菱花的窗扇,照在鋪滿車廂的紅毯之上,既有一種盎然的明艷,也透出了幾分柔軟的溫暖。一縷淡淡的書墨清香,伴着裊裊升起的檀香青煙,漸漸飄散於這方小小的天地中,直至銷聲匿跡。

    此時,宣國公的獨女,章獻皇后的義女——望舒君凌芷蘭,正慵懶嫻靜地捧着一卷《宮詞》,清姿嬌柔亭亭,斜倚着一方西番蓮靠枕,宛若一株臨水自照的水仙花,教人一眼便可為之着迷。

    相比於謝婉心與李妍,凌芷蘭的姿色,反而呈現出一抹淡雅的美——她擁有一雙清澈的星光水眸,失神處一頭秀髮輕綰成斜墜的隨雲髻,其上一支雙蝶戲雲釵,綴下點點紫玉流蘇,滑向凝脂白玉的耳際,一襲水芙色長裙,纖穠得體,曳地生姿,更顯身段婀娜窈窕,輕移緩步間只見風流秀蔓,顧盼生輝。

    聽着窗外風聲嗚咽如訴,凌芷蘭的眼中,便莫名有些倦澀。她迷濛地閉上眼睛,忽然手中一空,握在手裏的書卷,似是被誰給輕輕抽走了。她懶怠睜眼,發現竟是自己的貼身侍女綠珠。

    「小姐若是乏了,不妨閉眼歇會兒。」綠珠半跪,將書卷擱在旁邊的小几上,溫順地為凌芷蘭按摩着。

    「沒事兒。我只是有些走神。」凝思之際,凌芷蘭忽然嬌俏一笑,笑生兩靨,仿若東方天畔五彩繽呈的雲霞,輕柔地浮現在她未施粉黛的容顏之上。

    「小姐今兒個是怎麼了,為何如此高興?」看到自己小姐的那一抹嫣然淺笑,綠珠難掩內心好奇,輕聲問道。

    良久,凌芷蘭才微斂笑顏,含了一縷喜色,似一朵凝結的梅花,迎着風雪綻放,羞赧問道。

    「綠珠,你說這麼多年了,他還記得我嗎?」

    「小姐,您是說秦王殿下吧?」

    凌芷蘭郁然嘆了口氣,凝目望着窗外壯麗的景色,女子的思緒,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的玉帶河畔。

    「我記得第一次遇見他,是在那一年的上巳節,後來,先帝的壽宴又見過一次,之後便再未見過。」

    「小姐,奴婢聽說,秦王當年曾引得京中紅顏相爭,為此先帝還專門將秦王申飭了一番。只是小姐,秦王和貴妃的過往,您不是不清楚,您為什麼還」綠珠擔憂地看着凌芷蘭,欲言又止。

    綠珠的話,儼然刺痛了凌芷蘭柔軟的心弦,一片惆悵,一片落寞,悄然浮上了她如花美眷的臉頰。

    「綠珠,你說得這些,我當然明白。可是,婉兒如今已是陛下的貴妃了,他與她之間是不可能了。」凌芷蘭心神稍凝,秀眉微蹙,「我這半生失去的太多,接下來我想要的,我絕不會放手了。」

    「但願能如小姐所願。」

    茫茫天地,一種相思,兩處閒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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